倪匡談金庸 寫小說要寫廢話
發布時間： 2015/11/23 12:10
最後更新： 2015/11/23 18:06
▲ 香港回歸十周年時，剛從美國回港的倪匡與金庸一同出席在鏞記的晚宴，圖中後左為鏞記已故老闆甘健成，後右為《香港經濟日報》副社長兼研究部主管石鏡泉。(相片來源：iMoney智富雜誌)
在蔡瀾的口中，最識賺錢的文人是金庸；唯一能靠寫作賺錢的文人是倪匡。
倪匡年輕時偷渡來香港，很快因文字與金庸結緣，獲金庸邀稿在其創辦的《明報》刊登，後來金庸要離開香港數個月，便找來倪匡為他代筆《天龍八部》。
私底下，兩人份屬好友，也不時在賭桌上見，倪匡更是個不折不扣的金庸迷，寫過5本《我看金庸小說》系列，今時今日仍會拿起金庸小說重讀欣賞。
近年深居簡出的倪匡，日前難得出席一個有關金庸小說的講座，大談他對金庸和其小說的看法，《笑傲江湖》中桃谷六仙的胡言亂語、《神雕俠侶》中死守襄陽的千軍萬馬等的情節，倪匡總能瑯瑯上口，仔細去看，不難從中看出金庸的政治觀，也有現今社會的倒影，但金庸小說改編成的電影、電視劇，他一套都看不上，不忿好友的大作被浪費，
你無可能叻得過金庸，改他的情節做咩？
倪匡在會上大讚金庸是大小說家，言簡卻意境深，倪匡自己何嘗不是大小說家，他筆下的衛斯理小說也夠奇情，加上其他小說、散文、專欄、政論、電影劇本，難怪他自誇是自有人類以來，漢字寫得最多、最快的人。
談金庸 寫小說要寫廢話
金庸的好友倪匡，同是小說家，也是個金庸迷，他寫過5本《我看金庸小說》系列的書籍，剖析小說的人物，例如他形容金庸筆下的郭靖是一個太完美的「完人」，楊過和小龍女要結婚時，郭靖甚至想將二人打死，因為這觸犯了郭靖的完美，
但是太完美了，變成一個偽人。
相反地，倪匡形容金庸最後一部小說《鹿鼎記》中的韋小寶是「金庸筆下最成功的一個人物」，因為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，壞事做盡卻是至情至性，不難想像一向豁達敢言的倪匡看韋小寶最有共鳴。
不過，倪匡在1957年來香港初期，對金庸的小說卻是不屑一顧，
我以前在上海看武俠小說，看朱貞木、還珠樓主很高級的，聽過有個金庸在香港寫，我仲話：『唔慌好睇啦』，後來個個都介紹，我才拿來看，真是好睇！
當時金庸在《香港商報》連載的是《射雕英雄傳》，郭靖、黃蓉、歐陽鋒等人「合力」成功將倪匡迷住。
文章有要求 文人要低調
倪匡初到香港在工廠、地盤做雜工，晚上在夜校進修，亦認識了太太李果珍，大約一年多後，他開始投稿到報館，
我看過報紙的稿，我想我應該識寫，有人笑我吹牛，其實我不是吹牛，我從來未被退過稿。
由於金庸和倪匡都會上海話，又是寫作人，很快就有機會碰頭，後來金庸向他邀稿，連載小說、散文、新詩都寫過，
所以要取不同筆名，不可以全部都是倪匡。
他用過的筆名除了衛斯理，還有沙翁、魏力、衣共等，以不同筆名寫的文章，在同一版出現的情況時有發生，寫過逾億文字的他說就是未寫過歌詞，
我分不到平上去入，分不到四聲。
金庸對《明報》副刊的內容非常緊張，每個專欄作家都由他親自挑選，每一篇文章都要過目，寫得不夠好，就會收到他的小字條，好友倪匡一樣無面俾，
小說還好，如果是專欄，他不時寫字條給人，叫人不要寫這樣，不要寫那樣，他有個準則的，不可以寫食屎那些，去同哪個人食飯，盡量少寫，屋企隻貓點點點，盡量少寫，我話寫貓都可以寫得好睇呀！
金庸最不喜歡的，是倪匡在專欄寫如何看金庸小說，甚至拒絕刊登，「他說講這些做乜！」所以後來倪匡寫過5本《我看金庸小說》，都是在八十年代之後才出版。
翻閱金庸和倪匡的作品，他們筆下有數以億計的文字，數以百計的人物，卻鮮有講及自己或家人，低調得很，
這就是寫文章的人，至少應該有的準則。
作家之間亦有另一個不明文的君子協定，就是互相不會給意見，
我們寫小說的人，從來不會跟其他人研究的，就算我和亦舒是兩兄妹，大家都寫很多小說，但從來不會說你的小說應該點，我的小說應該點。
無好看廢話不成小說
讀中學的時候，身邊總有幾個金庸迷，午飯小息奔向圖書館借小說，上堂在櫃桶底藏住小說追看緊湊的情節；縱使沒有看過金庸的小說，也看過小說改編的電視劇，五十、六十年代寫成的小說，卻似乎從不過時，無論在哪個年代看、哪個成長時期看，看的人都會有不一樣的領會。
倪匡近日重執《笑傲江湖》閱讀，才發現自己以前錯過了桃谷六仙的「精采廢話」，如今仔細地逐句細味，金庸的本事不只是捕捉到古人的神緒，再跳回現實一看，竟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，
對照現在有些大人物、中人物在公眾場合的話語，真是似到十足，都唔知噏乜。
倪匡不指名道姓，但出席講座的約百名聽眾自然都聽得懂，為他精采的這番諷刺鼓掌。
桃谷六仙最廢的，廢得來又好玩到咩咁，其實做人是要講廢話的。
桃谷六仙每次出場也是不斷爭執，吵吵鬧鬧卻妙語連珠。就這一點，倪匡承認受到金庸的影響，除了在場景轉換和人物描寫「學到嘢」，都學識在小說中寫廢話，
寫小說是不能避免廢話，無廢話就不成小說，但廢話又要好睇，如果廢話是不好看的，本小說就玩完了。
寫或講廢話的人多得是，能夠有深厚功力如金庸或倪匡，廢話當趣聞的，一瞬間，只想到另外兩位香港才子：蔡瀾和黃霑，他們四個人能夠成為好友，並稱為「香港四大才子」，大概就是有這共同點，
其他人以為金庸很嚴肅，他不是的，好輕鬆的，甚麼都可以跟他說，就算是意見不同，大家拗到面紅耳赤都得。
簡潔文字如立體形象
金庸小說有中國歷史作背景，人物角色穿的是「古裝」，寫的也是中國傳統文字，倪匡形容為「非常簡潔的中國傳統小說的文字」，例如不用「心想」用「沉思」，似中國四大名著如《水滸傳》，但他的表達、鋪排卻富有西方小說的色彩。
同場的陶傑以《射雕英雄傳》之中，黃藥師徒弟梅超風練九陰白骨爪一幕為例，金庸先描述月黑風高的晚上，在風中聞到血腥味，再在月光下見到人影，然後畫面轉到一堆骨頭，再趨前逐個骨頭觀望，
金庸寫這一幕，一層一層從顏色、感覺、風味到味道，然後看到個黑影，一層層到個人物出現，這就是寫鬼故和偵探懸疑的功夫。
看過不少著名作家談寫作，得出的結論是，愈簡潔的文字愈是有力的表達，倪匡一定認同金庸這位好友有這份深厚功力，
金庸的畫面直情是立體的，有味的，有聲的，全部給你清清楚楚看到，但他用的文字很簡單，完全不會好似有些小說，花幾千幾百字形容一個場景，他用幾十個字已經全部意境出來，這是他天生的本事。
弄盲「阿紫」不懷好意
倪匡的本事也不弱，金庸寫《天龍八部》期間，要去歐洲幾個月，找來當時借用《明報月刊》辦公室寫稿的倪匡代筆，
個個看到金庸小說有不滿意的地方，都是我寫的，他（金庸）臨走前只說一個（角色）都不死得，他說我用到的人就用，用不到的就放埋一邊。
一直傳聞倪匡因為不喜歡小說中的阿紫，所以代筆時將她雙眼弄盲，令金庸回來一看也大吃一驚，他沒有澄清對阿紫的喜惡，但承認這樣寫是不懷好意，
打打殺殺受傷是在所難免，傷都唔傷仲有咩睇頭，我諗住給她受傷，看你（金庸）如何解決，無得救的他（金庸）都可以拉回來，仲拉得咁好，那段是《天龍八部》最淒怨的。
金庸的小說有多個版本，在報章連載的是初版，之後金庸不時修訂當中情節，出過不少版本，寫科幻小說的倪匡一向天馬行空，最喜歡的始終是報章的舊版，
每日嗱嗱聲寫出來，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，小說想得太周到反而不好看，係要天馬行空的。
（節錄）
全文刊於《iMoney智富雜誌》第421期（收費閲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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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: iMoney智富雜誌
